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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9-04-08 来源:光明日报 ■曹 汛 我有话说

林徽音后改名徽因,曾是倾动一时光彩照人的女诗人女作家,又是著名的建筑家和设计师,是我国国徽的设计者。她有一首诗这样说:

“肩头上先是挑起两担云彩,带着光辉要在从容天空里安排。”

这是她自己的理想追求,也是她自己的人生定位。“两担云彩”指的就是建筑与文学。由于山河历史的岁月推移,她的文学成就一度被风沙旋涡卷没,1937年《新诗》上已预告要出林徽音的诗集,不幸为日寇的万恶入侵所打断。在她不幸早逝30年之后,1985年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《林徽因诗集》。又过5年,1990年香港三联书店出版了中国现代作家选集《林徽因》卷,199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与三联书店(香港)有限公司又联合修订再版这部《林徽因》卷,1997年华夏出版社又出版了中国现代文学百家《林徽因》卷。1984—1985年,著名作家和诗人萧乾、卞之琳、邵燕祥等,又都写了动情的回忆和纪念文章。作为诗人和文学家的林徽音,总算回到了烟火人间,让人们重新认识起来。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,重新认识也不是易事。

从已出的诗集诗文集来看,林徽音最早发表的作品似乎是1931年4月12日刊载在《诗刊》第2期上的一首《“谁爱这不息的变幻”》,在同一期《诗刊》上,还有她用“尺棰”笔名发表的两首诗《仍然》和《那一晚》。同年6月林徽音写成第一个短篇小说《窘》,刊载在《新月》3卷9期上。9月,诗作《激昂》发表在《北斗》创刊号上。10月,又在《诗刊》第3期上发表《笑》、《情愿》、《深夜里听到乐声》和《一朵桃花》。11月,徐志摩为赶来听她的建筑艺术讲演乘飞机遇难,林徽音写了散文《悼志摩》,刊载在12月7日的《北平晨报》上。1931年是林徽音文学创作的头一个丰收之年,这年她27岁。

林徽音究竟是不是1931年才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的?她的第一篇作品是不是《“谁爱这不息的变幻”》?费慰梅的《梁思成与林徽因》这样写道:

据思成说,她第一次发表的作品,是奥斯卡·王尔德的浪漫派散文诗的译文《夜莺与玫瑰》。我不知道它是在哪里发表的,但它可能是北京或天津一家报纸的文艺副刊上,它们是新月社早期的重要阵地。梁先生记忆惊人,对林先生的文章又佩服得五体投地。他曾在一个什么场合满有风趣地说,人家都说老婆是别人的好,文章是自己的好;我说老婆是自己的好,文章是老婆的好。《夜莺与玫瑰》应该是林徽音最早发表的作品,梁先生一定不会记错。

近年来我研究林徽音的生平事迹,应邀编辑林徽音文集建筑卷和文学卷,一如我过去治学的一贯原则,先从搜求第一手材料入手。去年我用了半年多时间,泡在北京图书馆和首都图书馆里,作大面域的扫描寻找。算是“功到自然成”吧,终于有一天,在首都图书馆的一部《晨报五周年纪念增刊》上,找到了这篇《夜莺与玫瑰》。那本增刊是1923年12月1日出版的,文章标题下第二行署名尺棰译,第三行又加题注云“奥司克魏尔德神话”。OscarWilde今译奥斯卡·王尔德(1854—1900),为爱尔兰著名诗人、作家和戏剧家,是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,在英国文学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。王尔德的生活也是浪漫的,前年英、美、日、德等国联合推出电影新作《王尔德》,一度炒得很火热。

《夜莺与玫瑰》讲一个青年学生想要得到教授女儿的爱情,需要献上一朵红玫瑰,请夜莺帮忙,夜莺要在月色里用音乐摧成花朵,然后用自己的心血染红,将胸口顶着一根尖刺,彻夜歌唱,让玫瑰的刺刺入心窝,直到唱死。可是那个薄幸的女子,得到红玫瑰之后,还是嫌男学生太穷,鞋子上也没有银扣子。这个故事歌颂了夜莺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美丽情操,也鞭挞了人类社会的庸俗不堪。这个夜莺用生命歌唱的故事,很像我国杜鹃啼血的传说,美丽动人而富有诗意。哥德说,每个19岁的青年都应该是一个诗人,林徽音翻译这篇散文诗的1923年,正是19岁,还是中学刚毕业的女学生,刚从英国归来不久。

林徽音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。1920年父亲带上16岁的女儿到了伦敦,在当地上学,7月放假又带她在欧洲大陆旅行。林徽音在伦敦结识了徐志摩,还认识了一大批英国诗人和作家,如H·威尔斯,T·哈代,A·韦利,K·曼斯菲尔德等。在英国的一段生活,还使她确立了要学建筑,将来做一个公众知识分子,而不是做一个单纯文学家的志向。林徽音1921年回国,1923年发表文学作品和美术作品,1924年为庆祝泰戈尔64岁生日,用英语演出泰戈尔的抒情诗剧《契忒拉》,成为空前轰动的美谈。1923年前后的林徽音,正是才华初露光彩照人的时候,“一代才女”之称就是那时传开来的,她父亲也不无骄傲地说,论中西文学及品貌,当代女子舍其女莫属。对于一位早熟早慧的才女来说,如果真是1931年27岁才开始发表作品,那就未免起步太迟了。

林徽音最初发表作品用尺棰为笔名,最值得注意。我们知道,《诗刊》第2期发表林徽音《“谁爱这不息的变幻”》,而同一期刊出的《仍然》和《那一晚》又都用了尺棰的笔名。徐志摩在前言中说,这期新加入的朋友“有卞之琳林徽音尺棰宗白华……”又说“卞之琳与尺棰同是新起的情音。”陈梦家编《新月诗选》收新月同仁十八家诗作,内有林徽音诗四首,包括署名尺棰的那一首《仍然》,可见陈梦家知道尺棰就是林徽音。徐志摩也曾同在晨报五周年纪念增刊上发表文章,林徽音当时已用尺棰为笔名,他不会不知道。徐志摩把林徽音与尺棰列为二人,并不是他故意卖关子打马虎眼,既然作者用真名同时又另用笔名,编者当然应该尊重人家的意愿,不好说破。尺棰用的是《庄子·天下篇》“一尺之棰,日取其半,万世不竭。”一尺之棰即一尺之杖。林徽音最初用尺棰笔名翻译《夜莺与玫瑰》,两者之间有着明显的内在联系,对照起来看,正是表达了她对人类美好事业的不断奉献和不惜牺牲的精神情操。这两种精神贯穿在她的一生之中,她的诗文作品和建筑文章,篇篇都是呕心沥血之作。她后来身患重病,仍然拼命工作,鞠躬尽瘁直到故去。

一般认为林徽音发表作品始于1931年,香山双清别墅是她的文学发祥之地,她是受了徐志摩的鼓励才走进文坛的,译作《夜莺与玫瑰》的发现,推翻了这类误说。她的文学发祥之地是雪池胡同。

费慰梅推测说《夜莺与玫瑰》是发表在北京或天津一家报纸的文艺副刊上,大体不错,又说它们是新月派早期的园地,则未能尽确。1923年还没有新月社,当时的《晨报副镌》是孙伏园主编。徐志摩接手办《晨报副镌》是在1925年,后来徐志摩又把它交给了瞿菊农。

还要顺便提到的是,这一本晨报五周年纪念增刊的封面,也是林徽音设计的,同样也是署名尺棰。这个封面图案以“光明、正义、和平、永久”为创作主题,代表着“五四”以来一批爱国知识分子集群对国家和社会前途的一种美好的憧憬。这是林徽音第一次发表美术作品。

一个世纪转眼即将过去,百年回眸,林徽音不愧是现代文坛上的一个大家,岂但睥睨巾帼,直欲不让须眉。当年一位著名学者曾经说林徽音是“今之女学士,才学至少在谢冰心辈之上。”对林徽音的研究看来还远远不够,最早的作品不是小事,与之相关的以及其他种种问题,也还需要提出倔强的疑问,不怕艰难寻找答案。

(附记:《读者》1998年第6期发表王尔德著杨金华译《夜莺与玫瑰》,译者和编者可能都不知道75年前林徽音已经翻译过这篇作品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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